我們身處一個遺忘獲得了加速度的社會,信息以幾何的方式不斷生成,上一眼瀏覽的東西這一眼已成舊聞。以信息更替的角度來觀察,3年實在太漫長,如果不是黑磚窯、黑煤窯的事件一再重復和曝光,我們是否還能記起2007年前后被發明出來的窯奴一詞?3年時光對于周道明來說,卻是彌足珍貴的,他脫離了毒打、恐嚇、被迫勞動的噩夢,贏得了一個公民應有的自由生活。3年是短暫的,脫離了奴役的地獄,旋即又陷入病痛的地獄。他的小腸壞死了一半,彌漫性腹膜炎、感染性休克、急性腎功能不全和多器官功能衰竭,可能隨時剝奪他的生命。如果不是這些駭人的病名,我們可還記得我們的鄉親之中有一個窯奴周道明?
我們不記得了,我們有太多理由去忘記。比方說,我們以為他已經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我們有更多更重要的成就、苦難和突發事件要去關注,以及等等等等�?墒且苍S我們忽略了,周道明從一開始就沒有獲得他應當得到的公平和正義。他被山西有關方面送回的時候,僅僅獲得了1220元“工資”。在一家律師事務所的免費法律援助下,周道明曾回山西維權,也僅僅得到了2萬元賠償。由于一個磚窯老板在逃,周道明14年窯奴生涯的索賠遭遇擱淺。他回到的依然是艱辛的生活,2萬元賠償成為全部養老的希望寄托,他吃過“治精神病的藥”,他“受不得別人的樣子”。他寧愿與流浪狗為伙伴,又把親手喂大的狗活活打死。
17年前失蹤,14年身陷黑磚窯,3年前蓬頭垢面還鄉,這就是我們所知道的關于窯奴周道明的大致線條。周道明原本就有些精神方面的問題,但這不能被看作他全部厄運的根源。因為有精神疾病,所以更應當被家庭和社會所善待,但他卻失蹤了,被拐騙,被毆打,被強迫勞動,被當作只會出力氣卻不需要支付報酬而且無力反抗的工具。盡管有好心的律師愿意幫助他維權,但也只能證明他最后幾年被奴役的現實,還有十多年的正義和真相到底何在,不能因為他的心智不夠健全,就因此讓這段應該得到補償的時間變成懸案。他有低保,有企業老板愿意幫他,他所得到的難道真的已經毫不虧欠了嗎?
作為最無力者,社會應當為他們所遭遇的不幸有所歉疚并所有補償。讓他去找磚窯老板,或者認為他目前的境況已經不錯,這都是可以自由表達的看法。但是,在浩瀚的歷史背景中,我們永遠是作為一個整體活著,那些最貧弱者的悲慘命運,永遠都不會成為其他個體值得炫耀的光榮�;蛘哒f,既然同為人類,你與我與他,僅僅是一種指稱上的區別,人人都能夠擺脫厄運,我們自己才會免于身陷厄運的恐懼。古人說,“根在,則雖處厄運,猶如霜后之花,其復發也。”守望相助是社會之根,也是每一個人的根,在一個窯奴的厄運面前,我們真切地期待霜后之花可以復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