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我眼前桌上并排放著謝卡和信封,張愛玲的心思曾經在兩者之間流轉波動,它們展映了時間的痕跡,如同呈現一位動態的張愛玲。
兩年前帶陳子善往訪宋以朗,送回第一個錢包;兩年后帶止庵往訪宋以朗,找出其它錢包的主人。三個錢包都被解謎了。陳子善和止庵都很高興,但最高興的人,其實可能是我。因為我不僅意外地撮合了陳子善和止庵替張愛玲完成錢包遺愿,連隨手在張愛玲留下的一堆草稿里抽出一張紙亦跟錢包遺愿有關,誰敢否認,我才是這次「遺愿完成儀式」的「靈魂人物」?
我向愛搗蛋,兩年前我曾對陳子善開玩笑道「依這事看來,愛玲還是愛你的」,所以兩年后我特地再搗蛋一次,瞇起眼睛對止庵說:「依這事看來,愛玲原來最愛的是我」。
止庵沒反應。我可不管他和陳子善怎么想,反正人生苦短,懂得討自己開心,最重要。
你,抑或你們?
每回張小姐的出土作品得見天日,我閱后,例必第一時間打電話給宋以朗,對他說,大佬呀,唔該你加快動作,足不出戶,把張愛玲檔案結集,好讓我們對她的心事與私事與筆事知道得更多一點、更多一點。
電話那頭,宋先生總只靦腆地笑笑�;蛟S在通話的那一刻,他正坐在客廳的長桌子面前,雙手把殘稿斷章覆來驗去,像法醫官一樣,或更像考古學家,欲把最新挖掘出土的文物重新拼湊成一幅漸行漸遠的繁華盛景。忙累了,宋以朗,然而愈忙愈好,黑心地也好心地,張迷們「祝�!鼓銦o日得閑。
宋以朗忙碌成果之一是于今年書展現身的《張愛玲私語錄》,收錄了比舊版多出一半的張氏金句,亦有她和宋氏夫婦的私密通信,盡管經過節錄篩選,卻仍令普羅張迷或專業研究者同時讀得入神入味。也值得高興的是,宋先生于前言表明他們仨的「書信全集正在整理,將于日后完整出版」。唯望盡快,而且誓要補回那被篩走的部分,甚至應該考慮以源文件形式留存于某個研究機構供有心人盡覽全豹。
新舊版的張愛玲語錄,除了內容數量有別,某些字句亦稍為異動,所以讀時,別偷懶,必須看注。
像《秧歌》在美國出了英文版,張小姐心情亢奮,新版語錄寫的是「本來我以為TheRice-SproutSong的出版,不會像當初第一次出書時那么使我高興得可以飛上天,但是現在照樣還是快樂。我真開心有你,否則告訴誰呢?」。舊版的「你」是「你們」,意指不止于鄺文美而更包括宋淇,但新版的注清楚地表示,手稿原文確只是「你」。一字之變,已夠讓張迷玩味一個晚上。
為何把原稿的單數「你」變成舊版印行的復數「你們」?是宋淇當年在編輯審稿時,心里吃醋,覺得「我也跟張愛玲很要好啊,怎可能遺漏了我」而擅自加入一個「們」字?抑或鄺文美愛夫心切,擔心丈夫吃醋,主動在幫忙審校打印稿時在校樣上把他夾帶進來?張愛玲呢?她自己心里到底怎么想?你,抑或你們?
亂世里的文人友誼,本身就像一出精采的戲碼,高低起跌,變幻無邊。新版語錄鋪陳了三個人的深刻情誼,我們能做的只是隔世羨慕,以及,景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