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梔子
終于可以舒舒服服的睡覺了。望著深邃的夜空那輪即將圓滿臨近中秋的月亮,看著滿是善意撲進囚室皎潔的清輝,楊牧悄悄地在心里感嘆。
真不容易��!從五月十二日被從全市領導干部大會上帶走,到今天滿打滿算整整一百天了。說真的,這失去自由的一百多個日子里,最難熬的不是每天面對紀委和檢察院聯合調查組的輪番攻心和自己艱難的回憶往事,不是百年來長達半個月高溫蒸騰帶來的酷暑和悶熱,也不是從山珍海味到大鍋飯的生活差距,而是夜深人靜時整夜整夜的無眠和心里的巨大落差。頭發白了,不是一夜之間也是數日之內。臉龐廋了,身體不再臃腫了,走路也不喘氣了……這些都是進來后的明顯變化。今天,辦案組撤了,案件進入公訴審核補充資料階段,暫時沒有人提審自己了,終于可以安心等待必然會到的判決,也終于可以真正的休息了:仕途既已終結,監獄里的生活根本不需要考慮前途。
為什么會走到今天呢?一想到這個問題楊牧的腦子就定格出難忘的場景:冬日的大山深處,一座孤零零的石板小屋前,寒風里自己和面黃肌瘦的弟妹蜷縮在包谷稈里取暖,衣不蔽體的父母瑟瑟發抖地在場院里石頭壘砌的鍋灶旁煮飯……寒門出才子,師范學校吃了三年補助,他每月都要把節約下的一半生活補助捎回家資助弟妹上學父母買鹽買堿買煤油。再后來,他當了教師又進城當了行署專員秘書,那些激情燃燒的歲月勤勉到只爭朝夕,踏實到不知疲倦,娶妻生子住公房,日子雖然緊巴卻滿懷期待�?h長局長們求見專員時,總會有人帶些票證卡片或煙酒給他。他嗜煙如命,給領導寫講話一夜能抽兩包黃公主,但他看著那整條的紅塔山卻毫不動心,更不用說票證和卡片。他立志:“為領導服好務,不貪占不義之財,如果有一天當了官一定要清白踏實為民辦事!”
36歲那年,楊牧離開行署辦當了林業局主持。他成了拼命三郎,整天帶著人下四川、走湖北、跑新疆,引進新品種茶葉、柑橘、板栗、核桃種苗,在退耕還林發展秀美山川的大環境下書寫出了秦嶺山著名農業品牌的風流:種出了北緯三十六度最北方的茶葉,在南部三縣產出了甜美的砂糖橘,實現了北四縣板栗核桃產量翻番走向全國。成績有目共睹,業績新聞頻報,短短五年,他就順利地坐上了堂堂地區第一縣的頭把交椅。他依舊雷厲風行,依舊不知疲倦,他一周一周不回市區的家,把妻兒丟在腦后一心撲在工作上。其實,回家的高速只需要半個小時,但他的心在百姓身上。為了工作他收拾人不怕報復:哪個鄉鎮書記糊弄他他就娘老子的破口大罵,那個局長不來開他的會就當場卸掉烏紗,誰給他送錢他揚手就把錢甩到誰臉上。他的想法很單純:“不吃涼粉騰板凳,想干事的人多著呢,你都敢糊弄縣委書記你還能把群眾的冷暖放在心上?給我送錢買官?那你當了官只能是貪污受賄加倍回收投資!”此后,全縣官場風氣為之一新。
偷偷地摸出藏在褥子下的軟中華,楊牧放在鼻子下貪婪地吮吸著那撩撥著自己欲望的清香。他想起了自己收的第一筆錢,擁入懷的第一個女人,還有……自從進了專案組,他見過外面的東西只有妻子送來的香煙。“不必說當初整天排著隊匯報工作的書記局長,不必說整天等著他赴宴的老板大款,更不必說那些整日里在他樓下徘徊的曖昧身影……”他有些自嘲地用魯迅的腔回憶。哎!現在這些都在哪呢?繁華落盡,一片慘然,這是必然的!他既不詛咒也不怨恨,人走了茶都涼呢,何況自己身陷囹圄!當初如果守住底線,經住誘惑,僅工資自己都可以錦衣玉食!
第一筆五萬元的“濕鞋金”是師范老同學送來的。那天王明帶著表妹說她經營杭州絲織品,想搞個政府采購項目。離開后,他在九五至尊的禮盒里看到了裝著五萬元錢的手包,楊牧讓王明拿回去:“老同學你咋能這樣呢?我啥人你不知道!”王明不迭地解釋道歉,并說隨后來拿。隨后,彼此都沒再提這事。是忘記了么?不是。他們都覺得,太熟悉的朋友是值得信任的,這個感謝可以有。每天,那么多謀官謀財謀調動人的通過或遠或近這樣那樣的關系貼近他,走的時候除了香煙、字畫、玉石,亙古不變就是必定會有親愛的“毛爺爺”。但是,他從不收生人的錢,哪怕辦的事常人覺得應該給千萬元的好處他也不收一分錢。他只留下了信得過的熟人、朋友、老鄉、同學的,他覺得這樣踏實,不會出事。那一次,他下鄉崴腳住進了醫院,整日徘徊在病房外想借機親近的干部們被他全部拒之門外。他除了看文件就是讀毛選,除了上級領導的電話其他一個電話都不接。臨近出院了,那一夜他睡得很沉,隱約間感覺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飄逸入喉,接著他摸到了一個柔軟溫潤的東西,瞬間那個地方一下子就昂揚起來。他在睡夢中躍起,酣暢淋漓的沖上山頂,奔向河谷,釋放著,展示著。他舍不得松手,更不想睜眼,他知道在夜里偷偷鉆進被窩美麗的胴體是自己期待已久的,雖然他一直都在回避……